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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生虫》:生活在奉俊昊的反乌托邦世界中

“太有隐喻意味了!”在奉俊昊(Bong Joon Ho)的新片《寄生虫》(Parasite)中,金基宇一开始就宣称。片中有两个家庭,贫穷的金家和富裕的朴家——基宇是金家上正处于大学年纪的儿子——两家人的命运交织在一起,产生可怕而又滑稽的结果。基宇多次使用这个说法,尤其是有一次一个富有的朋友送给他一块花哨的巨型“景观石”。《寄生虫》的诠释强调了影片的童话色彩,在这样的诠释下,石头给基宇和他的父母妹妹带来了好运,然而就像许多魔法物品一样,它也带来了诅咒。(以下有关于《寄生虫》和其他奉俊昊电影的剧透。)
不久,基宇就不再谈论隐喻了。也许是因为事情开始变得真切起来。他接受了一份辅导朴家十几岁的女儿多惠的工作,很快,他的整个家庭都以存疑的原因和假身份被朴家雇佣。他妹妹假装成训练有素的艺术治疗师,开始为多惠的弟弟多颂服务。金家的家长基泽取代了开车接送朴先生上下班的司机,这位朴先生做的是时髦的科技业工作。金家的母亲金忠淑(曾是一名奥运级别的链球选手)接手了管家的工作。
又或者——可能到头来是一回事——金家的现实已经成了现代生活中一个令人不安的寓言,基宇没有看到这其中的隐喻,就像鱼没有注意到水一样。一开始是聪明的骗局,后来变成了寓言。

在韩国,已经成为票房大片(票房收入超过7000万美元)的《寄生虫》被卷入了该国关于经济不平等的持续讨论。在同样在进行这类讨论的美国,奉俊昊已经从一个拥有小众狂热拥趸的作者导演,变成顶级国际电影人。现年50岁的他有七部作品——大部分可以在北美的流媒体平台上看到——他将娱乐与社会意识结合在一起,从而激活电影虽已褪色但仍在坚持的民主承诺。
被金家当成“家”的“半地下室”公寓狭小、漏水,这是一种隐喻;他们工作的那栋宽敞、现代、极具建筑特征的大宅也是一种隐喻。朴家宅邸还带有一些内嵌的符号,包括一个很深的半地下室,可以用来隐藏令人为难的秘密,比如尸体,或者一篇埃德加·爱伦·坡(Edgar Allan Poe)小说的隐藏含义。今年5月,《寄生虫》在戛纳电影节(Cannes)上获得了最高奖项,最近又成为奥斯卡竞逐者中少有的不只是被当成外语片来看的字幕版影片。它的故事情节就像是一个当代社会关系的寓言。影片兼有恐怖片、讽刺片和悲剧色彩,表现了韩国乃至世界各地阶级斗争的深刻教训。
但是电影中的房子——就像奉俊昊广大的电影宇宙中的每一间办公室、小巷、田野、火车车厢和警察局一样——也是真实的地方。房子里的居民绝不是符号或密文。奉俊昊喜欢设计一些看似不太可能的追逐和打斗动作,但他不会在物理上作弊。人们经常将他与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Alfred Hitchcock)和史蒂文·斯皮尔伯格(Steven Spielberg)相提并论,其中一个原因是他的技巧极其精准。尽管他喜欢奇思妙想和荒诞不经,却从不玩弄人类的心理。在他的电影中,人物的动作和反应常常令人惊讶,但它们从来都不是荒谬的。他笔下的人物严肃、厚重、优雅,还有相当程度的愚蠢。

《寄生虫》中金家生活的街道效果图。

然而,将奉俊昊当成现实主义者就太荒唐了。他的第三部电影《汉江怪物》(The Host,2007年在美国上映)首次引起全球类型片极客的关注,它讲述了一条巨型食肉变种鱼在首尔汉江沿岸引起恐慌的故事。2014年上映的《雪国列车》(Snowpiercer,根据一部法国漫画小说改编)确立了奉俊昊为国际动作片导演的地位。一群来自好莱坞和其他地方的电影明星挤在一辆高速列车之中,环绕遭到灾难冻结的地球不停飞驰,其中包括克里斯·埃文斯(Chris Evans)、蒂尔达·斯文顿(Tilda Swinton)和宋康昊(Song Kang Ho),后者擅长饰演普普通通的韩国人,曾经出演奉俊昊的四部影片,在《寄生虫》中饰演金家的爸爸。乘客们分为富人和穷人,暴动者和背叛者,他们的挣扎既令人惊讶又熟悉得可怕。

朴家的超现代宅邸,还有金家难以奢望的户外空间。

紧随其后的是《玉子》(Okja, 2017),它是《夏洛的网》(Charlotte’s Web)的基本故事——农场小女孩为挽救心爱小猪的生命而奋斗——在基因工程、大众传媒和跨国资本主义时代的滑稽进阶版。斯文顿再次加盟,扮演一对孪生大亨,但真正的主角是饰演小女孩的安瑞贤(Ahn Seo Hyun),还有用数码技术制作的小猪,在科学家、企业高管、动物权利活动人士和其他形形色色的人类之间的激烈争斗中,它的灵魂吉凶难卜。
很明显,《寄生虫》比这些电影更现实主义。它回归了奉俊昊在最早的两部影片中平凡的韩国背景——怪诞喜剧《绑架门前狗》(Barking Dogs Never Bite)和侦探故事片《杀人回忆》(Memories of Murder);还有他的杰作《母亲》(Mother,2010年在美国发行),片中女主角有一个存在智力障碍的成年儿子,被指控杀害一名女学生。与其说是科幻,《寄生虫》更像黑色电影,滑稽可笑,直到最终变成一场情节剧。
但将奉俊昊的作品按照类型或风格分类,就会忽略他的独创性和统一性。他的电影大胆而明亮,充满了丰富的色彩和有力的表演。它们有趣、悬疑,中间穿插着能让厌倦了大片的老影迷挺直身子、倒吸一口冷气的动感段落。《寄生虫》中至少有五六个这样的场景,其中最令人兴奋的可能是三个人躲在客厅的咖啡桌下,还有一个是在后院的帐篷里露营。

让《寄生虫》成为年度最佳影片——还可能让奉俊昊成为世纪最佳电影人——的是它成功地将幻想与现实结合起来,具有强烈的隐喻性和触目惊心的真实性。
换句话说,在《雪国列车》和《玉子》中所描绘的可怕未来——科技和贪婪横行的噩梦——与《寄生虫》、《母亲》和《杀人回忆》等特定阶级的家庭空间之间,似乎没有太大的距离。经常有人提起,反乌托邦感是当前人类生活的一个重要特征,因为一些最极端、最令人担忧的小说中的幻想在新闻报道中复现,显得平淡无奇。火灾和飓风与其说是一种象征,不如说是一种信号,是灾难已经来临的证据,而不是预兆。怪兽行走于人间。腐败司空见惯。出了朋友或亲人的小圈子,信任变得不可想象。不管我们是否能意识到,我们就真真切切地生活在奉俊昊的世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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